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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本能,当曼娜吃过了晚饭洗过了身子后,走到宿舍的门口。站在门口, 她的心中便不再是茫然了,而是反悔与后怕,眼泪说上来就上来了,一点准备和 预示都没有。
她抬起头,看着宿舍微闭着的门,她觉得真不可思议。表哥少华的影子清晰 地映在她的心头,那个影子在她心里蕴藏了那么长的时间,但忘记他居然是这样 的容易,像羽毛在风中,无声无息地就飘出来了。
曼娜不敢久留,她推开了门,用力整理自己的心情。她忍住了泪水,但伤心 却忍不住。后悔这种东西居然是如此厉害,它长满了牙,咬住你就不再放松了。
同室的几个姑娘还在,有一个这一刻歪在床上,似乎心头有了什么事;有一 个在窗前对着那张脸挤着粉刺;室内拉着横直的塑料绳索,女人的小玩艺沿挂得 东一件西一件的,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窗外高音喇叭里的歌声一阵又一阵飘进 来,与寝室里头胭脂香粉味与袜子的气味混杂在一块。桌子上有旋开了的香水 瓶、吃完了的未来得及洗涤的饭盆与碗筷、还有两副纸牌。
曼娜径直往窗下左侧的下床走过去,那是她的铺位,她一屁股坐下去,手里 捏了一只彩色塑料发卡。那个发卡是表哥少华送给她的,她从没让它离开过她身 上。闻到了寝室里头香味与袜子和短裤的混杂臭气,气味里头全都是青春的分泌 物。曼娜闻到这股气味就陷入了缅怀,这种缅怀使她对往昔的感情有了一种出格 的敏感,一点一滴都有了逝者不可追的莫大失落。香味与袜子的气味使曼娜的懊 丧越发纷乱了,夹杂了反悔和自卑等诸多杂念。
那个夜晚曼娜失眠了,屋子里一片漆黑。漆黑伴随了被窝中人体的气味、脚 丫和烟的气味。她睁着眼睛。她的黑眼睛如这个时刻与这个房子一样,没有亮的 内容。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在黑暗中,她知道自己有一双黑眼睛。她悄悄地抚摸自己。她的手指辨得出 自己的身体轮廓。她对自己说:我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这时她的指头在自己的两 只乳房之间停住,把自己的手假想成另一双手,那双手抚弄在她的乳房上,仿佛 弹击风琴雪白的琴键,弄出了一排响来。
她的身体在那只手的弹奏下涌动了吟唱的愿望,她耸起了胸脯,她的身体随 着指头长出翅膀想飞,像远飞的大雁。乳头尖硬了起来,大腿根部那饱满的肉唇 湿润了,液汁流淌出来了,沾湿到了那丛卷曲的毛,而眼睛也渗出了眼泪来,挂 满了她的面颊。
隔天下课后,曼娜早早地就到了礼堂,在已经磨平了的紫红色地毡做着一些 准备动作。曼娜穿着短袖的红色运动衣,半截的裤子只到了腿肚子。
林涛早就来了,曼娜装着没看见,谁也没留意到发生在他们两人身上的那一 点隔阂,他们自己也觉得再也恢复不了昨天那一种明澈的心情,都像怀了鬼胎似 的,有点躲闪,也不再互相打招呼。他跟着一个老师就在一旁,指指点点地商量 着。
曼娜的脚尖划着空洞的半圆形,有丝光亮耀眼地挂在脚尖,在空中甩出去半 个光圈。她过分突出,突出得已经变形了的臀部活动出诱惑的形状,他十分的想 在上面揣上一把。她觉出他的注视,心里则是十分的快意。他的目光滚热地抚摸 着她修长的腿,那腿变换着优美的线条,在他眼里却是一派眼花缭乱的梦幻。
她无休止地踢腿,韧带一张一弛,又轻松又快乐,不由要回过脸去瞅他。不 料,他早已走了开去,去指导着别的一组学生。她顿时泄了气,腿仍是一下一下 地踢着,却失了方才的精神。
林涛指点着那些男生在单杠上翻滚,他双手平垂着,感觉到她目光的袭击, 击在他最虚弱最敏感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一哆嗦,收缩起四肢,蜷成了一团, 她的目光早已收回。他心灰意懒地停止了指导,呆了一会儿,挺起身体,重新抖 擞起来。他走到她的身边,站住了,努力挣扎了一会儿,不由憋红了脸,喃喃地 开口了:「原谅我一时的冲动。」
她没提防他会说话,更没提防说出这种认真的话来,不由也窘了,脚尖慢慢 低落,脸也涨红了,回答说:「没什么。」还好笑地笑了一声。
「我再也不冒犯你了。」他说,又补充了一句,「希望我们不能像以往那样 相处。」
「我无所谓。」她说,眼瞟着他又加上一句:「你真的不懂得女人?」
他心里却怦怦地跳着,觉得事情有点不平常了。
就这样,他们说起话来了。可是,说话的境界似乎还没有不说话的美妙。一 旦说话,那紧张便消除了,随之,那一种兴奋;那一种莫名其妙的等待事情发展 的激动与好奇,那一种须以默契来交流的神秘的意识,也消失殆尽了。然而,彼 此终究是轻松了,要承受那一种紧张毕竟是太吃力,也太危险了。究竟是什么样 的危险,谁都不明白,然而那一种冒险的心情,却是谁也都有的。
他们在一起又练得很晚,待曼娜赶到饭堂的时候,饭堂早就关了门。曼娜只 好饿着肚子回到宿舍,拿着自己的脸盆铁桶,到洗澡房里哗啦啦地将自己冲洗一 番,等她独自沐浴完毕,披着湿淋淋的头发,红润着脸蛋,西施浣纱似的将盛了 脏衣服的脸盆斜端在腰间,走出洗澡房门口天已完全漆黑。
曼娜走在林荫掩映的小道,快近她们的宿舍时。林涛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幸好被曼娜在门口撞上了,要不然他非闯进屋子不 可的。
林涛的出现,仿佛漆黑的夜空突然跳出了一轮月亮,月亮的四周还带上了一 圈极其巨大的光晕。曼娜总算处惊不乱,她丢下手里的东西回头就跑。林涛跟在 她的身后。他们只是分开着,自顾自走着。曼娜再次沿着石阶朝山上走,林涛也 跟着上了山。这时的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很暗,他们全被黑暗裹起 了,各自裹着一披黑夜的幕障独自走着。其实,彼此才只有十来步的距离。
夜晚的山岗十分安静,有微风缓缓地流动,轻轻拍打着林梢。几点隐隐的灯 光,风很凉,裹着湿气扑来。
曼娜走到了树林里,他则走在树林的外面。露水浸湿的土地在脚下柔软而坚 韧,脚步落在上面,再没有一点声响。她张开两只手,轮番摸着两边的大树。左 手扶住一棵,等右手扶住另一棵时,左手便松了,去够前边的。粗糙的树皮磨擦 着她的手心,微微地擦痛了,却十分的快意。
他们绕了一圈又回到了礼堂,礼堂的正面是一块开阔的操场,操场立着两个 高耸的篮球架。孤零零的,极像两个哨兵。曼娜回过头来的时候目光正和他撞上 了,林涛笑了一下,曼娜也笑了一下,短短的像一片风,没有来处,也说不出去 处。
露水浸湿的土地在脚下柔软而坚韧,脚步落在上面,再没有一点声响。进入 礼堂时,里面所有的灯都灭了,连月亮都没有,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伸手不见 五指,如同堕入了深渊。曼娜转到了后台,那儿存放着他们废弃了的海绵垫和没 用的器材,四周空寂得令人惊悚,洋溢着织物、木头和铁锈的混杂气味,又新鲜 又陈腐。林涛就站在这股浓郁的气味里头,同样带上了新鲜与陈腐的气息。曼娜 弄不懂怎么刚一见面自己就背过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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